嗑学喵

【散文】回望

故乡被赋予无上的浪漫情怀,它是一个人的出发点,是成长的调色板,亦是灵魂的必归处。可是,我目击故乡的日新月异,却不曾亲历其中,曾经的乡土气息已经在钢筋和混凝土里面目全非。几年的异地求学生活,更是令我觉得故乡无比陌生,甚至开始怀疑童年是否真的在这个小城里度过。

这是一个回家必经的十字路口,过去的十几年里我多次踏上这块土地。最早的记忆中,地面是砂石路,没有明确的路径规划,每当车子经过,路面上会扬起一人高的尘土。后来,地面变成水泥路。再后来,则铺上了一层粗糙的柏油。现在,这个十字路口四通八达,绿化带上种满花草,平整的柏油路上用白漆画有往返六车道,交汇处的四个方向上立起先进的红绿灯和摄像头,转向道和人行道秩序井然。

我拖着自己的行李箱,孤零零地站在斑马线一端的等候蓬里,看着指示灯一闪一闪,陌生的人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。四处萦绕着孤独感,高楼大厦令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拉长。我找不到故乡应有的人情味,我已是它的过客。

马路对面有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,她妆容精致,踩着纤细的高跟鞋,握着手机快速打字。这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有的生活情况,我也不例外,化妆、高跟鞋和聊不完的微信。绿灯亮起,在人群的嘈杂声中,我与她擦肩而过,冷艳的香氛昭示着她的成熟与成功。

我突然想起自己无拘无束的童年形象,再看看现在,是什么让我的变化如此之大?

彼时,在每一个炎热的暑假里,我穿着短袖短裤,趿拉着小拖鞋漫山遍野地跑。利落的短发,晒得发光的乌黑皮肤,时不时受点小伤——这些都是年少的战利品。

作为一个孩子王,我总是魅力四射地吸引着四周的小孩并自成帮派,上山爬树,下水摸鱼,无“恶”不作。那个时候,故乡的早晨还能听到雄鸡报晓,我便在微凉的晨雾中起床,然后挨家挨户地敲门,把孩子们从睡梦中揪起来,召集兵力向新的一天发起战斗。前天模仿新石器时代野人投石,把邻居家的鸡打得半死不活,导致主人毫不客气地招呼了我们十八代女性祖先。昨天玩野外生存,偷了村长的小石榴,招来老人家的十里夺命追。今天不如拔光河塘里的莲蓬犒劳一下将士们,好让他们专心战斗,后果嘛,就别管了,我们总是能万众一心抵抗“恶势力”!

副帮主阿瑶是我的得力助手,所有的行动暗号都是她创造的。她有用不完的顺口溜,我有玩不完的各种点子。我们就像乌龟遇上鳖,对上眼了!我们形影不离,分享同一瓶娃哈哈,吃同一包辣条。我们约好,无论发生什么,姐妹情谊天长地久。可是,时光的刀刃是残忍的,它令我们长大,同时赐下了痛苦。

十几年前的农村人都是一户挨着一户的,生活的摩擦总是大小不断。奶奶和阿瑶的母亲吵了起来,叫骂声不堪入耳。奶奶对我说:“以后别和阿瑶玩了。”我问为什么。奶奶说:“因为奶奶和她妈妈吵架了。”

大人们的关系毋庸置疑地决定了孩子们的关系。幼小的我接受了歪曲的定理,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阿瑶,她被我摔在地上后,哭得脸都涨红了。我的心里也很难受,但更多的是莫名的恶意:感情就像眼泪一样廉价!

从那时开始,每每与朋友交往,我再也找不到童年时的快意,人生中因交友产生的愉悦少得可怜。每次与朋友分手,或因关系恶劣或因毕业分离,我都冷漠地可怕。成长令我缺失了某样东西,我变得越来越寡淡,向曾经讨厌过的大人的模样越靠越近。

我很孤独,故乡是冷漠的,但童年的快乐也要随之湮没吗?

我知道,我和阿瑶之间没有任何矛盾,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被规则破坏的纯真。如果现在我与她再次相遇,我还会推开她吗?

我终于跟着庞大的人群走到了斑马线的另一边,一如曾经的我穿过了车水马龙的童年,站在了大人的位置上,麻木不仁。

突然,有人在背后叫了我的名字。我回过头,望向马路对面,那个与我擦肩而过的漂亮女孩正在对我挥手,她的笑容令我羞愧。我早就认出她,她也早就认出了我,但我们任凭人流推搡着擦肩而过。然而,我们都选择了回望,望到童年时光在对方的视线里温存着。

斑马线的两端,红灯正在倒数。

绿灯亮起的瞬间,我已迫不及待地向阿瑶跑去。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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